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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软的构纸与软软的傣乡

来源:中国民族报 作者:许文舟 2018年01月10日 阅读量:

云南耿马傣族自治县孟定镇芒团村制作构纸的傣族老大妈

傣族老大妈制作的构纸

  觉悟的菩提树下,是橙色的佛寺,小和尚摊开构纸抄写的经书,轻轻诵读,构树婆娑,挂满鸟语。似乎构纸与寺庙有某种宿命的关联,600年前,第一张构纸最先经过老和尚的手,添置在案,写下轮回与果报。构花没有春天任何一朵花艳烈,一张构纸透过光,居然可以看到一个民族的期待与向往。构花落下,营生一场绿雪,随处都可以堆成童话。 

  村口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小院,所有与构纸有关的事情都可以一目了然。构树笔直地站在院场边,整齐划一,它们只是上万棵构树的代表。在四月,傣乡最美的时光里,尖型的叶在风里蹁跹,柔软的枝杈也扭动腰肢。一边是电教室,我去的那天刚好有个培训,在讲关于构纸制作的内容。另一边是芒团构纸传习馆,一件件实物详解着构纸的前世今生。

  无端地喜欢上了芒团。我喜欢与构纸生产者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我发现,构纸生产者都是老人。一了解才清楚,年轻人不喜欢琐碎而辛苦的抄纸活,她们选择离开芒团去远方,但她们很快发现,构树以曼妙的舞姿占据了她们的梦。于是,她们仍然回到这片土地,像寺院里的小和尚,在菩提树下反思与觉悟。

  也许,构纸的创造者就是在菩提树下觉悟的结果,智慧不在少数人头脑里,佛把它交给了芒团的傣族同胞,而且只交给女同胞。至今构纸技艺仍遵循传女不传男的做法,不为别的,只为傣族女人吃得苦。据说傣族男人不负责繁重的农活,只负责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傣族的妇女却要承担繁重的农活,收谷打米,犁田耙地,构纸的制作也由她们一手完成。

  当豁然开悟的傣族人,从泡在水里的构树上读出千丝,她们就知道用双手编织,经过无数次实践,让构纸从水里浮起。构纸让笨重的竹简退出历史舞台,把龟甲兽骨变成记忆。构纸产量稳定后,进入私塾,让饱读诗书的人有稼穑思想的空间。

  不论是做包装物还是书画,对构纸来说,幸运地遇上了一个菩提树下心地善良的民族。剥构树皮时,她们口含真言,念念有词,她们为树的伤落泪。刀落下的寒光让她们周身寒彻,但她们没有让刀锋停下来,她们要完成一种使命。  

  一张构树皮从树上剥下的第二天,构树的伤口已开始结痂,从中可以洞悉构树的顽强与坚韧。绿色构皮剥离下来,经过阳光暴晒,这才打包贮存起来。得益于村子里流来流去的清溪,一两个小时后,倔犟的构皮便在清溪中松软,在水中变成游走的龙蛇,一看还以为是随波逐流的苔藓,如果不是用石块压住,肯定摇头摆尾地随波而去。

  芒团民风淳朴,在这夜不闭户的村寨里,别说泡在一条沟渠里的构皮,就是忘了收起成品构纸,也不会有人随意去拿。碱灰是一张构纸成品的催化剂,傣族人使用烧火煮饭的火灰,用竹筛筛去杂质或炭碴,然后将火灰均匀地洒到构皮上。碱灰让纤丝苏醒,腐质剥离。

  构皮蒸煮可以说是时间较长的一个工序,大概需要8到12个小时。这道工序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一张构纸的品质。其实是再次揭去构皮上的腐肉与杂质的过程。 

  当清晨的烟岚在芒团村集结,幻化出千姿百态的虚拟景观,旅客们陆续从七公里外的孟定镇赶来,便会听到有节奏的棒槌声,仿佛来到江南水乡。在芒团可没有人觉得那是诗意的敲打。棒槌没有因为围观停下,流水潺潺,黄莺婉转动听,佛寺里的风铃加重了怀旧的意绪。坐在石墩后面的女人有时也说些笑话,构皮在她们的棒槌下变成泥,直到可用的纤维化作飘飞的云絮。

  浇纸是在纸槽中进行的,不但需要强劲的臂力,还需要相当的细心。在纸槽中舀水的时候,双臂承受的重量不下10公斤,纸要浇得恰到好处,浇轻了纸就太薄,浇重了纸又太厚。太薄出不了好品相,太厚会增加成本。这是整个构纸成品的关键,经验老到的傣族老人,都不会在这道工序上马虎。一双手游走在浇纸槽,或轻轻拍打,或慢慢游弋,絮状的纤维时而附着在手上,时而又欢呼雀跃地散开,顽皮得有点像芒团村水塘边遇上的那些孩子。凭感觉均匀了,老人这才轻轻将浇纸盘脱离水面,一眨眼功夫,一张构纸便在盘上现出端倪。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阳光了,如果雨季来临,构纸就停止生产。所以说,芒团构纸常常浸渍着一种阳光的味道。

  在艾波老人的家里,摆放着商务用车,老人说是儿子在孟定做生意送货用的,家里收入不错,但她始终没有放弃构纸活,彷佛生性对繁琐的构纸有一种喜好和沉迷。

  芒团村家家户户之间都铺了水泥路,构纸便晒在路边,还等不到完全干,就有人来买了。芒团村的傣族老人玉波告诉我,这几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带动了芒团构纸产业,构纸做出来就不操心销路,但也面临着竞争的压力。

  构纸在芒团村产量不大,属于家庭经营,佛寺也用不了那么多,于是构纸回到包装材料的队伍,承担了普洱茶等物品的包装大任。 

  不久前,“万寿龙团贡茶”离开故宫博物院,回到普洱茶原产地。只有极少数人有幸一睹贡茶的尊容,“万寿龙团贡茶”放在地宫里被岁月冷落,若不是构纸包装,恐怕只能是一包尘土了吧。 

  构纸柔韧性极好,抗拉力比普通棉纸强。进贡的普洱茶上路,路途遥远颠簸,没有构纸包装,普洱茶可能破损,而构纸柔软,抵御着马帮路上的撞击。此外构纸有木质香味,这种香味不会流失,能护住普洱茶的茶香。最重要的是,构纸可以让生涩透彻,让陈香留步,加上可以印刷标识,活脱脱就是一件华美的丽衣。

  作为普洱茶的爱好者,当一饼普洱捧在手上,首先我感知的不是茶的年份与品质,而是包装的纸品。祖辈曾采用笋叶作为包装材料,笋叶有其优点,不会让普洱茶受到污染,但缺点很多,容易破损,藏不住香味,遇热易碎。

  面对一张构皮纸,你听到了什么?

  是猎猎的风声,还是啁啾的鸟语,是奔跑的清溪,还是沿着枝杆上升的地气?当我把略显生涩的诗句在构纸上种植,我知道,唐朝的构树、宋朝的构树,它们不可能长命千年,在时间中死了,但生命不止,更多的构树活到现在,才能让一种非物质遗产在一张构纸上继续繁华。

  构树在有些地方叫“楮树”,宋朝和金代印发的会子、宝券,是用构树皮制的纸印成的,故称“楮币”。旧时祭祀时焚化的纸钱也叫“楮钱”,古诗中有“落花风扬楮钱灰”的句子。古人带着大罐的银子不便行走,于是纸币作为代替物开始大行其道。楮币是不是最早流通的纸币,我没有考究,但它的形成,恐怕得益于其耐磨性与不易虫柱的原因吧,试想,一张纸要经过很多人的手与衣袋,没有韧性这一把尺子,又怎能经得住时光的折腾。

  一棵树变成纸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现代造纸业那么发达,只要是纤维都可以经过现代的机器编织成纸的经纬。但芒团村的构纸完全是手工制作,从构树上采集树皮到一张构纸成品,完全是傣族女人一双手所为。

  今年我赶在泼水节前去芒团,碰到艾苪正在家里做纸。艾苪已经是家族的第五代造纸传承人。她家院子里到处晒着成品的构纸,那是构树的血肉,在阳光下加紧编织的力度。只见她一双手在纸浆里轻轻划动,速度之快,动作之娴熟,差不多只有十秒钟,一纸构纸就在阳光下定型了。我仿佛闻到了树的清香,那是绿色的风,轻轻揭起一个迷团,让人感到就是这样看似简单的工序里深藏着无限玄机。 

  原料问题一直是芒团村构纸生产的瓶颈,这几年,橡胶价格快速上升,香料也走出低迷,许多人家都不愿意再种构树,这样无米之炊的困局就成为摆在芒团村,乃至孟定镇政府面前。当地政府把构树种植作为一项任务来抓,就在我去芒团村前几天,村民们已完成今年构树的移栽,而另一片足足有十亩的构树苗圃地已经动工。

  傣族手工构树皮造纸工艺是在中国传统造纸术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来的,与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载的构树皮造纸方法一致,是见证我国四大发明之一造纸术的“活化石”。2008年,芒团村构皮手工造纸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当一切悲欢烟消云散,构纸上留住的仍然是韶光与素年。傣乡软软的时光就在一张构纸上华美眩目地流淌,一张构纸翻过去,就是六百年前的明媚。一棵构树懵懂地从幼苗长成大树,它最终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改变世界文明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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